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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知识时间: 2023-11-21 18:25:27 | 作者: u赢体育
小时候听我爷爷说他爷爷因为父母去世早,被吃绝户而失地失房,六七岁就只能随十三岁的姐姐远嫁,被姐姐养到十一二岁后成了地主家的长工,大一点成了佃农。
虽然后来地主家看上了他的才能(由他决策怎么种地能高产,所以周围村庄的人都会来请教他,以及很会做生意帮地主家赚钱,并且特别老实本分可信),嫁了女儿给他,但地主岳父也不愿意把地分点给女儿女婿,得留给几个儿子。
我爷爷的爷爷想要有自己的地,只能靠做长工和佃户以及中年以后存了些钱后小成本做生意慢慢存钱去买地,买的地就是后来我们家所在的那个村里的地主家的,所以才迁移到那里定居。
我当时就问我爷爷,为什么他爷爷不去开荒地,而要租地主家的地种以及买地主家的地?
感觉似乎多花了冤枉钱,我爷爷也回答不上来。按说开荒不花买地钱,也不需要地租,为啥不去干开荒这种无本买卖呢?
这成了我一直的疑惑。所以大学学历史专业时,刻意查了不少史料研究过这个问题。
结论是:绝对没自己土地,靠租地生活的佃农甚至租地都租不到的长工和短工,是很难有多少余力开荒的。活命养家尚难,何来消费结余去开荒?
因此,只能选择交地租当佃户。更弱的,就只能当长工和短工。最弱的,就会找不到正常营生,沦为乞丐或者坑蒙拐骗以及强盗,甚至造反。
北方平均亩产也就150斤左右。这还是传统农业技术积累到足够高,而且已经半工业化的民国了,都产量这么低。历史越早,同样的地产量越低。如果是差地,亩产还达不到100斤的地数量也很多。
明清时期为什么北方人大量出现一家人种上百亩?就是因为种的是比较差的低产地,一亩只能收五六十斤,扣除二十斤种子,一亩净收获只有三四十斤。还是不饱满的比率高,营养含量大打折扣的低质粮食,大概只相当于饱满高质粮食25斤左右。所以,种一百亩也只有2500斤左右正常粮食产量。
而刚开垦后生地期,即便是未来能成为中等产量的地,一开始平均亩产也只有平均40~100斤左右,更低也是很正常的,扣除种子以外剩余不了多少。
气候稍微不好,熟地还能有个百来斤产量的时候,刚开垦的生地绝收了,所以开荒种生地风险更高。在种熟地还能有点粮食活命的时候,种生地的人已经绝对没粮食了,面临饿死风险。
南方水稻产量会更高一些,所以南方能够支持的垦荒能力更强一些。但南方垦荒难度大得多,成本高出北方几倍甚至百倍,开荒期就因此亏损越大,并且消费剩余能支持的开荒地数量反而比北方更少得多,开发新土地的速度更慢得多。南方的开荒难度不是北方人能想象的,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中国式传统农业生产方法下,耕种时间越久,不水土流失的前提下,土壤肥力会逐步的提升,产量会日渐增长,耕种难度也会慢慢地下降,使得开荒的地由不划算变得划算(相对于租地而言以及就自身而言两个维度都如此)。
产量低不止是中国如此,中国已经是古代农业技术最先进,同等自然条件下产量最高的了,相通环境条件下养活了最多的人口。
古代的农业产量太低导致耕地质量太差是不划算去开荒的,更不要说刚开垦的生地期,那叫一个大亏特亏。
正因为熟地与生地的巨大产量差距和耕种难度差距,以及气候不好时的抗风险能力差距,导致垦荒是很艰难的。不仅垦荒成本极其高,开垦后的生地期也很艰难,产量太低容易饿肚子,甚至发生了大量因为产量低于预期而垦后复弃现象,垦与弃在划算与不划算的分界线上一直在拉锯,不停开垦的同时也在不停弃荒那些不划算的地。当产量低于某个数值,地主哪怕为了种熟后的长期收益都不划算去种生地,亏得太大了,承受不住。对于佃农而言,当产量更低,去租地主的土地交租都比种生地划算,就会租地种。
实际上,地租就是和垦荒竞争,对佃农而言,二者平均价值基本持平,地租一般而言接近生地与熟地的产出差距加上水利差距和距离居住地的距离造成的成本差距的总和(扣除税赋)。
当地多人少等条件下,地租非常低,买田地也非常便宜。比如明末清初,田地就极便宜,租金很低。明中期三十两一亩的田地,崇祯时期只要一、二两,顺治时期只要二、三两,康熙初期也只要四、五两。但到了乾隆时期,一亩地涨到50两左右。之后就因为人多地少而地价很高,地租很贵了。同样的地,明末清初地租一、二升,到了清中期以后就要一、二石甚至更多了,地租翻了十倍。
正常情况下,地租是地价的1/10左右,而地价又差不多与开荒价值相等的地所需要付出的成本差不多。
所以,租地、买地、开荒,在人口不过剩下,成本是差不多的,只有很小的差距。
只有到了当地基本上没什么荒地,人口相对于自然环境过剩了,想开荒也没地可开,地租才会因为缺乏竞争变得很高。当有荒地可开垦的时候,地租超过熟地与生地的产量差距加上开荒成本,佃农如果有积蓄能支持开荒并承担生地亏损期,就会选择去开荒地。而地主的土地就会弃荒,一旦停止耕种,短期一两年相当于休耕,复耕后产量提升。但当长期不耕种,已经种熟后肥力高并且易耕种的地就会慢慢变生和变坚硬,因为植物不能被翻到深层土中,而是在地表被分解被水冲走,下层土壤中的养分会日益减少,导致复耕后产量一下子就下降(类似黑土地那种腐殖质不会被冲走而是能积累的除外),以及不耕种土地会慢慢的硬,复耕成本持续不断的增加。这就是历史上地主为何需要笼络佃农持续耕种的原因。不过到了清朝中后期,荒地日益减少,开荒与地租的竞争减少,以及人均耕地的下降导致佃农之间的竞争加剧,对地主有利的程度越来越高。
在当地无可开垦荒地以后,地租是与闯关东、走西口、走西南、下南洋相竞争,由于这四种选择需要长途跋涉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经济成本和心理成本和死亡率成本都要高得多,尤其西北和西南也被人口迅速填满后,基本上只有闯关东和下南洋两条路,地租就变得很高。因此落入马尔萨斯陷阱的地区,佃农、长工、短工、游民必然在生死线附近挣扎。无论远走他乡还是留在当地,都得面临饥饿、死亡的威胁,最底层的人,路费都没有,只能乞讨着去目的地,更是死亡率很高。故土难离的文化基因,是历来迁徙过程中的缺粮缺水、寒冷、死亡率铸就的。
所以,开荒也不是你想开,想开就能开。得有适宜的荒地,才有开荒的前提。如果当地剩余荒地地质条件太差,开荒以后产量太低,养不活耕种者,就等于在当前生产力下,当地已无荒地可开。
如果不是天然的水土条件好,刚开荒的生地如果是植被茂盛之下烧荒的而肥料多,头一年到两年产量比较高,之后就会产量严重低于熟地,一般而言刚开始开垦的几年十几年比租地种更不划算。环境恶劣的土地,生地期会持续几十年。如果本身就植被少,开荒后没多少地上旧有植物变成养分,或者植被拿去当材火了,那么开垦后一开始就会低产量。
开荒在古代更多情况下属于一项先大幅亏损的超大额投资,这两“大”是开荒中巨大的负担,要等种成熟地了,才是赚的时候。而地主为了早日把生地种熟,会出现开荒成本地主付,不收租给佃农耕种甚至倒贴佃农,等种熟了再收租并逐渐上涨。佃农自己去开荒,也要承担这个亏损期。
亏损期是暂时的,种熟后的收益期却是长久的,并且收益是随着土地肥力提升和耕种难度不断下降而日渐增长的。只要开荒后,开荒成本和生地亏损期能在接下来的十年或几十年回本,之后就一直获取纯利润。
所以,地租本质上首先主要是“熟地费”(包括了已有熟地的水利和交通条件优势)。若不是熟地费,佃农就会去开荒更划算。
其次,地租是风险抵御费(次要),一般而言,博弈竞争以后形成的地租水平下,丰年开荒种生地更划算,欠年和灾年租地主家的熟地更划算。一方面,不是极端灾害生地绝收熟地还有不少产出,另一方面,地主也怕灾年佃农逃荒离开后不能及时找到新的佃农来种地,导致找到接盘的人之前抛荒,所以灾年地主支援佃农是普遍现象(人口过剩前),这能使佃农拥有高于开荒独立种生地的自耕农的风险防御能力(比不上种同等数量熟地的自耕农,因为自耕农如果种的土地数量和质量与佃农一样,会因为少交租而储蓄水平更高)。不过到了荒地基本开垦完毕,以及人口超过土地承载能力,佃农之间竞争非常激烈,地租就会加入垄断费,并且地主在灾年支援佃农的可能性不断下降,双方合作比率下降,斗争比率增加,必然因此引发大规模农民起义。
日本占领东北的时候,为了弥补粮食不足,派了大量的人到东北殖民拓荒,希望为日本提供粮食。结果拓荒的食物开支高于产出,拓荒团自产粮食不够吃,反而需要日本本土运粮到东北。工业化时代开荒成本一下子就下降了,开荒后的产量大幅度的提高了,并且是在东北那种土地肥沃雨水充足还是平原地区开荒,开荒的初期因为种生地以及开荒成本高,仍然是大幅亏损的,不够养活开荒人口。工具水平和食物水平、居住医疗条件、体质都低于日本拓荒团的佃农去垦荒,效率会更低,成本会更高,种成熟地前亏损会更大得多。
刚开垦的生地一般而言是不收税不收租或只收少量租的(除非天生肥力高,生地期就有较高产量),甚至产出低的生地地主还得倒贴佃农(为了种熟后的盈利而先承担亏损)。正因为多数情况下开荒一开始阶段相对于租地是严重亏损的,要先付出相当高的成本代价,这就造成了古代佃农多数情况下宁可租地也不自己去开荒,开荒的主力是地主和权贵、商人集团。从短期而言,开荒的地主亏损佃农赚,长期而言,佃农亏损地主赚。佃农自己去开荒,也是短期大亏,长期则比租地主的地更划算。
自然条件实在太差而长期耕种仍然亏损后则弃荒,这种属于投资失败的虽然也有,全国的绝对数量大,但比率不高。多数情况下,开荒还是属于短期亏损长期能赚的投资,一开始就赚或者种很久都不赚都是小比率发生的。
由于开荒多数情况下初期是亏损的,所以多数情况下富人才有能力渡过亏损期,因此古代开荒的主体是富有人群(资本积累)。富人开荒渡过成本大于收益的时期,种熟了再租给穷人的时候就是赚钱的时候。这就形成了根本的租佃关系来源,即使别的类型导致的租佃关系消除了,这个合理合情的也没法消除。地主并非全都是以垄断剥削佃农,需要随着可垦荒土地的日益减少,垄断剥削才日益增加。
巨大的开荒成本下,租地农民多数情况下是没有消费后的结余去干开荒这件事的。开荒是地主、自耕农、商人、权力阶层才有支撑亏损期的余财去干的事。
在佃农稍有结余,假设非荒年每年有能力支持开荒半亩地,但可以开荒的地方多数情况下远离当前耕种地,抛下当前耕种土地跑去开荒并不划算。只有可开垦土地离得近,每年为了开荒减少了300斤粮食收入去开荒收入50斤粮食,亏损250斤可承受,不至于严重挨饿,佃农才会为了更好的提高长期收益去先亏损进行开荒。但当这些距离近的开荒完了,不能一边耕种租来的地一边去少量开荒,佃农家庭只有更富裕并且劳动力多的家庭,用目前的耕种带来的产出结余分出一个人远离当前基础去远处开荒才能轻松实现,当前基础保障养活家人并有结余支持一个人去开荒去暂时支出远大于收益,这和养读书人是一个模型。之所以古代不分家并且多生孩子的大家族会发展得更好,这就是这里面一个原因,不分家开拓能力会更强,以及多生孩子可提升攻防能力,形成良性循环,只有到了划算开垦的荒地没有了,才会多生孩子以及大家族容易恶性循环。
这些基本限制导致若不是战争、自然灾害等导致旧熟地抛荒后复垦,旧熟地既好开垦又开垦后就能产量较高,一开始就能赚,其余时候佃农都不是开荒主力,哪怕国家给耕牛给种子给农具,佃农也往往没有产出结余去支撑剩余的亏损来开垦多少荒地。
那些初期会亏损的开荒,谁能亏多少,谁才有能力开垦可支撑范围的荒地。这就是怎么回事佃农、流民开荒一般只在战乱等问题造成旧熟地抛荒后复垦,而且国家出耕牛、种子、农具后,才会大规模发生一次,其余时候佃农都少有开荒的原因。
多数开荒,本质上是要用旧熟地的高产出结余去支撑相对于租地种出地租而言开荒地的亏损期的。要是开荒一开始就是赚的,几百年的短时间地球上的荒地就会被基本开发完,而不是花了几千年,到现在仍然还在开荒中,全球还有大量可开垦但不划算开垦的荒地。
随着生产力水平的日益提高,开荒成本下降,而生地产量逐步的提升,开荒门槛慢慢地下降,佃农才越来越有能力去独自开荒。生产力提高到明清时代,才能够让部分佃农给地主种地除了日常消费还有余粮存下来去开荒,因此明清地主开荒比率减少,佃农开荒比率增加。
但要格外的注意,佃农中的大部分人尤其是顶部佃农,并不是最穷的农民,顶部佃农是比小地主富裕的,所以佃农有余财开荒。而连地都租不到的长工、短工、游民、乞丐,绝大多数都是不可能有余财开荒的,除了极稀少的体力极强的长工,或者像我爷爷那样智力极高能通过智力获益,才偶尔有人会有余力去开荒或买地。佃农实际上已经算是农民里的偏中层了,能在激烈的租地竞争中胜出,就是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强的了。就是这么可悲,佃农已经被大家认为混得很差了,但比佃农差的人仍然一大把。开得了荒的人,都已经是古代社会的相对强者了。
不过直到1949年,佃农开荒能力都是很有限的。建国后随着良种改进,水利修建,肥料的使用,荒地产量大幅度提高,开荒初期才变得亏得少甚至大部分可以一开始就赚,这使得之前没有开垦的荒地被迅速开垦。国土普查猛地发现多了2亿多亩,其中就有相当部分是新开荒的。我们当地就有不少耕地是土地下户以后新开垦的。人民公社时期由于提高产量的积极性低,私有制时期还划算种,公有制时期产量下降和税收太高对农民压榨太狠就弃荒了,改革开放后生地产量大幅度提高,税收一下子就下降,以及自产自得,开荒变得划算,因此发生了一次大规模垦荒(大概两三亿亩),不仅把人民公社时期抛荒的复垦,从未开垦过的也被开垦了出来。良种、化肥、水利、机械的发展,使得熟地、生地,肥地、瘦地的产出差距大幅缩小,值得垦荒的下限大幅度降低。改革开放后的短短时间内,也是中国历史上垦荒数量最大的时期之一。
古代开荒后有免税期和半税期,但当免税后开荒仍然亏损大亏损期长的水土条件不好的荒地,仍然连地主都不愿意去开荒。佃农就更不愿意了。
佃农需要满足三个条件才会去垦荒。首先是有产出结余可支持垦荒成本以及生地期收益低于租地种的部分。其次是为了长远的种成熟地后的收益愿意承担生地时的亏损,以及愿意承担如果开荒的地长期耕种后仍然产出低不如去租地种而只能抛荒的失败风险。最后是要特别能吃苦耐劳,开荒比租地种要辛苦得多,租地种至少是有赚的,而开荒是前期大幅亏损的,比别的佃农要付出多得多的劳动才能开荒。所以,富裕的和有长远投资眼光并且愿意承担风险愿意吃苦耐劳的佃农才会去开荒。
事虽不同,但大多数人应该会发现,今天的模型和古代也是同样的,人们的选择也是类似的。
人们去“开荒”积累更多资本,首先得有结余不用于消费而是用于投资(或者时间精力不是用来增加消费享受而是用来干能提高未来产出的事,本质是一样的)。其次是“生地”亏损期,去干不熟没有竞争优势的“生事”不也要经历亏损期低收入期吗,相当于古代种生地。最后是可能投资失败成本打了水漂的风险要愿意承担。否则没能力去增长资本。
所以,古代人也是理性经济人,别以为他们不愿意去开荒而是交地租是因为蠢。无论古今,最根本的经济运转原理是一直成立的。
以上所言只是最主要的一个因素,佃农宁可租地种出地租也不去开荒,还有不少次要原因。比如地主更有办法免税和隐瞒耕地面积,如果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可以免税,租他们的地比开荒地划算的可能性非常高。自有土地的自耕农,都会有不少投献于有功名的读书人名下,以及投献于名声好的大地主豪强,因为自耕农面临官府和豪强的觊觎,自身能力更难防御,投献托庇于名声好的读书人和地主豪强,虽然变成了佃农,要交地租,但成本反而比自耕农下降。这也是佃农不去开荒的一个重要原因。官府和豪强吃人越狠的地方,就越没有自耕农生存的空间,只有虽不是地主豪强也不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但家族大,人口多,互相支撑,才能当自耕农,才能去开荒。